圣愚记(1):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懊恼
系列第2篇。本篇想要尝试回答一个极为有趣但又让人抓狂的问题:为什么许多人成为信者以后,包括那些受过极为良好和专精之教育的人,会常常自觉不自觉地陷入某种极其缺乏甚至违背常识的境况中呢?
必须要坦率地承认,一个明显的常识就是,如果问题越复杂,则回答越不会简单。那种想要靠着标准答案和权威认定一劳永逸地解决和定案复杂问题的倾向,在关乎基本真理以外的许多微妙的情况里,是需要自我省察和尽力避免的。
在这个意义上,我很认同《教出会思考的孩子》(Raising Critical Thinkers)的作者朱莉-博加特(Julie Bogart)的观点,为了更好地鼓励和培育孩子们的批判性思维意识,提出有意义和价值的问题,远比可以给出这些问题的回答,更为重要。如果有人因为一时间难以回应纷至沓来的“刁钻”问题而感到极其缺乏安全感,也许TA应该更多反省自己安全感的根基是建立在何处,而多过于批判和否定提出自己不喜欢之问题的人。
在哲学里面(当然,你也可以立即加上我们拥有悠久传统的基督教哲学),有两个极为重要的基本概念,也许在帮助我们分析这个复杂的问题上,会有些帮助。
这两个一切哲学研究的基本概念,一谓认识论/知识论(epistemology),一谓形(而)上学(metaphysics)。前者大概是要回答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如何获得/习得知识?我们如何有效分辨所获得之知识的真伪优劣?换言之,你是想要吃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后者则是主要关于某种生存环境的问题:我们所生活和信仰于其中的这个kosmos,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我们作为imago dei,与其的关系为何?我们如何才能正确地认识和参与这个kosmos及其中一切的专门领域?我如何确知自己和其他人不是活在某人或者某位神仙妖怪或天使的梦中?
好了。我知道这些概念听起来是比较抽象又让人抓狂的(但同时,也很有趣,对吗?)。但是在我们试着更深入剖析我们眼前问题的时候,它们应该是很有用的工具,也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很有价值的解析思路(注意!不一定就是“终极权威答案”!)。
解题关键:权威观的崩塌与重塑
一个人刚成为信者的时候,在TA身上发生的最剧烈和最深层次的改变,应该是在认识论层面的剧变和重塑,即他人生之权威观,或安身立命的一切根基的剧变。
这方面具体的感受,可参圣保罗在去大马士革的路上的奇妙经历。从认识论的角度而言,保罗的经历直接改变了他的认知根基,使他对自己的人生基础、一切从前的经历,以及今后人生的导向,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所以他可以坦然地说,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如果借用托马斯-库恩对于活在范式转移之前和之后的世界中的人们的状态的认识来说,保罗这样说完全正确。在大马士革经历之前和之后的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保罗。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称呼之前的那个人叫扫罗,之后的那位叫保罗。如果你认为这样可以更好地让自己理解我的意思,就这样理解吧。
但是,在另一个非常真实的意义上,我们并没有看到两位如漫威英雄一般幻影分身的保罗,我们的面前仍然只有一位St Paul。他并没有真地变成两个人。是的,在一个隐喻的意义上,我们确实可以说,在那次经历的前后,我们有了“两位”保罗。
但是,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之中,以及在将来我们见到他本人的时候,也仍然只有一位保罗。因此,发生在他身上的改变,并不是他周遭环境和现实的改变,而是在他的里面,或者在他的个人认知层面,所发生的某种剧烈和奇妙的转变。
亲,你能跟上哲学的节奏吗?
如果你读到这里,还没有弃坑,很好,接着读下去吧。接下来我试着要说的话,可能会更让人抓狂一点,但是如果你听懂了,可能会有某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因为我的身份,我不会将其描述为是某种“顿悟”;但是如果有某些非信者的读者朋友要如此理解,请便)。
还记得我之前种在各位脑子里的哲学概念吗?现在,可以拿出来耍一耍了。我们可以这样下结论说:在认识论的意义上,我们有了两位极其不同、甚至截然对立的保罗;但是在形而上学的意义上,从始至终,我们只有一位保罗。但是,严谨来说,我们确实需要清楚区分大马士革前后的保罗。因为在那个奥秘的经历前后,同一位保罗的安身立命的一切根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和重塑。
那么,明白了这件事,就可以很好地理解,在NT里面所有写到保罗的地方,为什么在有些情况下,他似乎是那么的淡泊名利,比如他和Timothy被关押的时候,他并没有主动伸张自己的Roman Citizenship Rights;但是,在他们重获自由的时候,他却突然非常高调地摆出这张“王牌”。
为什么呢?原因如下:第一,保罗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根基没有出任何问题,从他的选择和表现、以及和周遭人群和社会制度及文化传统的互动,就能看出来;第二,他在有意识地为着某个更高的更超越的目标在选择使用或放弃他在当时的时代特色和文化环境里的权力和权利,这个更高的目标,就是the Kingdom of God。
换言之,我们可以如此理解:the Kingdom是更大的现实,这个更大的现实包含和笼罩了其中一切先前受造的Kosmos。前者并没有简单地废除和消解后者,而是在救赎和更新的意义上,医治和成全了后者(想想亲爱的巴文克)。
一切在前者的机制里有效与合法的规律,在后者的笼罩和引导下,仍然合法与有效;但是,如果你凭着信心已经进入和活在了后者的界域里,那么前者的价值和权威,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不那么终极和美妙了。你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但是,注意!你并没有分身)。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套用经典的“Already, but not yet.”的模式来理解一下。
好了,燕国地图确实很长,但是写到这里,也该亮出咱的杀手锏了。一言以蔽之,我们所要尝试解答的这个难题,我相信其中一个有意义的回应可以表述如下:从认识论的角度而言,信者与不信者确实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国度,或界域,在其中运行的机制和规律,有交叉与重叠,也有互斥与对立(注意,这是痒点,也是难点,许多人出洋相就在于此);但是,在形而上学的角度来说,所有人,仍然活在同一个kosmos之中,即起初受造的那个“甚好”的地方。
亲,你晕了没?如果还没,继续读下去吧。
以下最后的话,纯属我的瞎掰,所以,认真您就输了。出于某种非常有趣,但是人类的语言也许尚无法很好解释或描述的原因,在一个人从不信者成为信者以后,在TA里面,在认识论的层面,所发生的剧烈转变,给他的智性和属灵的“视力”,带来了某种他尚来不及及时反应和梳理的内在地震,这直接或间接地导致几个可能的后果:
第一,在TA足够成熟(即可以有效分辨这些微妙的差异和相似)之前,TA可能会比较容易无条件地认同和顺服自己群体中“权威人士”的一切教导和吩咐,特别是那些排除了背景和分析过程的“断言”(对这个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读勒庞的《乌合之众》;没别的意思,仅仅是主题性的联想);
第二,在TA不信的时候,TA的“视力”在目前的形而上学环境里,是很可以有效地处理和看清周围的问题和形势的;但是,在TA成为信者之后,也许是因为Holy Spirit的某种奥秘影响,TA的“视力”会在一段时间内,需要重新调试和适应经过剧烈变化的“度数”。
换言之,在获得一副能够良好适配TA目前之“视力”的镜片之前,TA还不能很习惯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眼前这个经过了剧烈的“认识论地震”的kosmos。但是,人是很奇妙的存有。无论是在一个人的“大马士革经历”的之前或之后,都是如此。因此,当TA得到属于TA的那位亚拿尼亚的帮助之后,TA的“视力”一定又会正常起来的。这事儿,你们就放心吧。
但是,当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后,在认识论的意义上,TA所看到的,已经是一个极其不同的kosmos了(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库恩和他的“范式”)。
那么,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呢?我认为,往往就在这段“地震”之后的重新调试的时间段之内。在这个阶段内,我们在努力地重新调试我们的度数,寻找最能够适配我们“新视力”的镜片,材质、品牌、样式,都很重要。因为别人的镜片不适合我们用,我们的肯定也不适合别人。
因此,我倾向于认为,大部分在此阶段内,表现得非常“缺乏常识”的信者朋友,包括所谓的权威人士们,他们并非有意要挑战我们智商的下限。他们很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力”尚在某种微调和适配新环境的过程之中。
因此,我个人(现在)是非常可以怀着极大的怜悯和耐心,来看待这样的失调和紊乱。当然,若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朋友们,就另说了。如果有人故意装近视眼,我只能说,人在做,祂在看。出来混,早晚要交账的。
但是,对于那些终于走出了楚门的世界的朋友们,我想对你们说,欢迎你们!这是真实的世界,是祂荣耀的创造,所以在这个Whole New World里面,在祂里面,你完全不需要再伪装和矫饰自己。你已经是Citizen of the glorious future, & loved children of Him.
引一段Bishop Newbigin的话来结束吧:
“基督教的故事给我们提供了一副不同的镜片,我们不是去看这幅镜片,而是透过这幅镜片去看世界。借用迈克-波兰尼(Michael Polanyi)的术语,基督徒共同体要与故事融为一体,默认这个故事塑造我们的世界观,以触觉意识(tacit knowledge)感知它,但我们注意力的焦点是我们所在的世界,让我们能够有信心地——虽然并非万无一失地——更深地认识世界,更好地利用世界。这种方法可以为我们另辟蹊径,使我们可以克服‘自由派’和‘基要派’之间的剧烈冲突。其实,这要求我们的归信要更加彻底,远远超过‘福音派’的想象;信者不仅要扭转他们的意志,还要扭转他们的思维方式,彻底地更新他们的头脑,要变得与这个世界不同,不再像我们的文化那样看待事物,而是戴上那副崭新的镜片,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来重新看待一切。”
再一次,祂更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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