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一种随时随事都可以做到完美自洽的世界观里面,是难以寻觅那一种因着正常的缺憾和清醒的自我认知而来的缝隙。
对于所有既要、又要、还要的体系,实际上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既没有、又没有、还没有。
我不是先知,但是我大抵可以想象,每一个狂欢的运动本身,都孕育着这个运动将来的掘墓人。而且这一天可能不需要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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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2篇。
本篇尝试讨论一个圈内有趣的话题:
如果C教是信仰事务,教育是专业事务,那么C教的教育,是属于信仰事务,还是专业事务呢?又或者,两者都是,又不是呢?
Timothy Keller的属灵导师(对他的事工理念影响最大的人),教会历史学者Richard Lovelace认为,下一次新教的大复兴运动,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再次孕育出教会史上那些在敬虔和学识方面具备优秀综合素养的人,比如保罗、阿奎那、夸美纽斯和爱德华滋等。
换言之,我的理解,就是那些真正打通了敬虔和所谓“世俗”知识的次元壁的人。以祂为中心的世界观,和优良的通识性学问,在这样的人身上达到一个卓越的综合。这样,我们就不再需要一方面痛苦地面对信仰问题,另一方面捉襟见肘地解决知识问题。因为在一个层面上,这其实是同一个问题的不同方面而已。
但是,在实际的教学过程中,这是往往需要分开处理的两个问题。并且许多朋友分不太清这个两个问题的不同。举例言之。如果我们对一个群体的C教老师教学品质的专业度,表示合乎理性的关切和健康的质疑,可能大家会倾向于认为这主要是一个信仰问题,而不是专业问题。
如果我们的教师都是非常敬虔的人,那么我们的教学就没有真正的问题,因为“专业是为信仰服务的”。教学技巧和专业素养可以慢慢培养提高,但是敬虔和信心不是马上培养得出来的(那么,专业素养可以很快培养出来吗?),所以我们认为在教学过程中,还是老师们的信仰和敬虔最重要(当然,我们也大可以承认,这并非是说专业不重要)。
很大程度上,这样的看法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很正确的。因为它正确强调了C教是属于一个信仰群体的教育活动,或者说属于这个群体内部的一种教育关系这一个真理,对此我们无需置疑。
并且这样的观点在今天得到一个很有力的神学基础的支持,即所谓的Covenantal Theology,既然我们是一个非常Covenantal的社群,那么凡是我们社群内的成员参与的教学,无论是教师、父母还是孩子们,都是在进行一种Covenantal Educational Activity。
因此,(注意这里的逻辑),既然我们都是Covenantal Members,我们所有的教学过程就都是在同一个covenant的遮盖和照耀下,这样子,所谓的专业度或者教学经验的问题,就被很好地解决了,因为说到底这些都是covenantal问题,而不是人或者技能的问题。既然是covenantal的问题,那么大家都加入到同一个covenant里面,问题就圆满地就解决了。
但实际上,问题并没有被解决,而是被巧妙地搁置了。
讲一个笑话。大家都知道,就是在历史上的那十年期间,在所有的学校教材的扉页上,包括自然科学类教材,都会有“在某某伟大思想的光辉照耀下…”等文字。
个中含义,不言自明,即所有学课的教育,本质上都必须是一种意识形态统摄下的教育。直到今天,我们圈子里很多热心的朋友在讨论教学问题时,都会首先避开极重要的专业性问题,而直接诉诸于教育“主权”的问题。
他们仗义直言,既然所有教育都是意识形态的教育,那么我们的首要目标就应该是抢占意识形态高地才对,让我们把这一仗打漂亮了,再来慢慢处理专业性问题嘛。
对这样的看法,我只想指出一点:烦请诸位不要在非常宏大叙事的层面上,来讨论所谓的意识形态问题,而要在非常具体的个人层面,即教师、父母和学生的层面,在这些有血有肉的个人面前,来讨论意识形态或者“世界观”的问题。
很多时候,言必称“世界观更新”的朋友们可能忘了,世界观的改变实际上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的改变,因为离了世界观的载体——人,那么世界观屁用没有。这就如马克思老师对费尔巴哈的实践观念的批判一样。很华丽,道理讲得很对,但很不落地。因为真正的问题不在于如何更丝滑地解释世界,而是如何更有效地改变世界。
那么,在人的层面,所谓信仰和专业性的问题又如何呢?我无意进行非常理论化的探讨,我只想指出符合大家的普遍经验和感受的一些点,交付公论:
第一,教师的世界观可能会对其教学过程和教学品质产生复杂影响,这是需要承认的,但此种影响很难量化分析和评估;同时,似乎并没有证据证明,世界观越“正统”的教师的教学,就越有果效,越受学生欢迎(有人可能会认为,受不受学生欢迎、学生的接受度如何,对于教学一点都不重要,那么我劝这样的朋友可以返回中世纪生活教学)。诚如王小波所言,小说之第一要务是要好看。不好看不有趣,是一部文学作品最大的“原罪”。当然,对于好看和有趣的定义,咱们可以慢慢聊;
第二,有人认为,充分考虑受众特质和接受度的教学,是非常“人本”或者是“以学生为中心”的教学,是近代教育学里面如卢梭和蒙台梭利及杜威等流的巨大遗毒,因此必须在C教之中彻底批判和抛弃之。对此,我的回应如下:无论我们如何定义教育,教育的目标始终都是人,具体的人,鲜活的人,有生命有脆弱无法让教师完全彻底控制(这一点非常重要)的人,所有诚实的教师都必须承认,再成功的教学过程,都无法必然保证学生的成功,这才是真实的教育场景。
我们可以热情追求一种所谓彻底的God-centered pedagogy,但是有没有可能在这种气氛之下,我们最后只剩下了God,却找不到那些God’s Image Bearers?(这是一个玩笑,你懂的)教学不是发生在真空之中的孤立事件,而是在每日真实的人和真实的生活场景之中,不断上演的一出充满酸甜苦辣的戏剧。所有坚持探索在家教育的父母们和辛勤工作的教师们,都能赞同这话的。
如此,我们可以不再纠结到底谁是中心的问题,因为在不同的角度和意义上,在复杂的教学过程中,我们完全可有不同阶段的不同中心。在这种更加符合教学规律和本质的创造性活动中,真正的中心其实一直都是祂。
我们可以勉强认同C教是一种意识形态教育(信仰在一个层面上确实是一种意识形态,但这个词在此没有贬义),但是真正有趣和具创造力的教学,都主要不是一种教条式的活动。所以,大家其实都可以更放松一些。教学的目标不是要制造出更多听话的学生,而是培育出能够更加主动地和教师互动、而最终成为自己和他人的教师的学生。
想象一个日常的C教场景:有父母认为咱们的老师在某科目上不够专业,然后有大佬出来说,咱们不应该过度关注学术问题或者专业问题,你看咱们的孩子给我们老师们教得还是很敬虔的,这不就满足了我们最大的教育目标吗?没毛病啊!
所以,在一个不愿意承认“一切真理都是祂的真理”,并且基督徒作为God’s Image Bearers天然有权利继承一切祂的真理的一群人的群体里面,当你想要讨论专业问题时,它首先其实是一个信仰问题;当你想要讨论信仰问题时,它首先是一个顺服的问题;当你想要讨论顺服问题时,它首先是一个权柄的问题;当你想要讨论权柄问题时,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咱不讨论。
我们迫切需要某种真正整全、严丝合缝,但又充满了人情味、常识度甚至青草味儿的C教世界观。我不开玩笑。如果没有这样的世界观,我们注定是在自嗨或者自欺。
在这方面,也许我们可以到某些被我们瞧不起的民国教育者那里找找。并且,更重要的,我们不能只有这种世界观,而已,因为若是那样,我们的教育又会很快落入意识形态和教条的泥淖。
诸位热衷各种Classical Tradition的朋友,无论它再怎么Classi,它最后都必须要是彻底的Chinese(否则会因为严重的排异反应而被排出去,我后面会再详细谈谈这一点),并且同时是真正的Christian(否则就变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这一天会来到吗?会的吧。会的吧。我们是Christian Educators,让我们不要丢弃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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