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再次旧文重发。
开始分享一个新的系列,可以称为“也是书评”,跟大家侃侃读过的一些对我产生了这样那样影响的好书。
本篇是关于宗改后著名欧洲教育改革者夸美纽斯,及其划时代的代表作《大教学论》。
我所感兴趣的,似乎主要不再是夸氏的教育思想与实践,而是他这个人的坎坷与丰富,悲情与宿命。
另,夸氏的一生其实再一次证明了,所谓古典教育,其实是有矿子弟的高配。因为若没有富有亲戚及教派的资助,夸氏是绝无可能完成在当时最完整的学术训练的。
夸氏对于教育及信仰群体的崇高的使命感,是很能打动人的。若读者有兴趣,可以直接读《大教学论》。我承认,从前言的第一页起,我就直达了这个人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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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美纽斯主教(Iohannes Amos Comenius;1592年3月28日—1670年11月15日)是我久已想写一写的人物,特别是他的代表作《大教学论》(The Great Didactic)。夸氏悲剧而颠沛流离的一生,促使他成为西方教会史上,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普世教会主义者(Ecumenist),以及后来康德所提倡的世界公民(World Citizen)。
任何教育改革者的骄傲及其悲剧性的宿命,都在于他们坚信教育就是那把改变现在和未来的钥匙。但很多时候也许我们认为自己找到了钥匙,却开错了门。
夸美纽斯出身改教以后的捷克弟兄会,后受到富有亲戚的资助,终从著名海德堡大学毕业,成为该宗派的主教和权威的教育者。由于他卓越的教育改革成就和威望,当时代的欧洲有好些王公贵族想要力邀其改革本国的公立教育。其中就包括当时瑞典还是丹麦的国王。
现在看起来,夸美纽斯做的事情实际上逐渐终结了中世纪的以“七艺”(Seven Arts)为主的“基督教古典教育”体系,大力改革了拉丁文和母语教育,并且开始强调学生从经验和自然环境中学习的倾向性。
对于看重基督徒“教育主权”的朋友,夸美纽斯是一位让人感受复杂的人物,因为他事实上建立了最早的行之有效的公立教育体系(最早的幼儿园教育也是由基督徒建立的,可了解德国的弗罗贝尔,路德教会牧师之子),并且非常强调“国家”(改教以后可理解为与罗马分庭抗礼的民族国家)对教育的参与和主导。当然,他对国家在教育落实上的看重,仍然是基于一个中世纪的“基督教王国”的视野和结构来定位的。
具体来说,夸美纽斯对后来的近代公立教育体系,带来了怎样的奠基性影响呢?
这么说吧,按年龄划分的阶段性学制(即后来的小学、中学、大学体制,每6年为一个“学段”;有趣的是,夸氏仍然把古典传统的“三艺”放在中学阶段的核心位置,但是他对古典学课的教学法,特别是拉丁文教育,有很多革新)。
还有,把一群特定数量、年龄近似的学生划分为一个统一的“班级”(class),归属到学校的许多个班级中。按学生年龄段划分“年级”。为每一个年级和学段制定统一的教材和教具,培育统一的师资队伍。
写到这里,你看,我们今天的公立教育体制,已经被这位中世纪晚期和近代早期的主教几乎完整地提出了。So, 日光之下,确无新事。
夸美纽斯在对学生可塑性的看法上,与后来的英国教育家夏洛特-梅森(Charlotte Mason)有些共通之处。总结起来,可能就是对于学生的人性在受教育过程中的潜力的一种乐观的态度和倾向。
初读《大教学论》,深觉夸氏对受造和堕落后的人性的看法,有许多不同于传统教义表述之处。想象你是一位坚定的“加尔文主义五要点主义者”,人性的全然败坏或堕落的教义深深埋在你的心中,和你的头脑里。
然后,我们将此教义移植到教学过程中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小心陷入某种教条主义的偏颇之中,我们可能会倾向于认为,如果学生没有首先“得救”,那么似乎对方也是不可教的。
换言之,在某种意义上,如果我们不打折扣地坚持某种正统教义对(堕落后)人性的看法,那么似乎就会使得教育过程变得不可能,或者至少非常艰难。因为教育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了一个惟独是救赎性的活动,或者我们倾向于认为孩子唯一或最大的需要是救恩,然后才是知识和技能。
但是在实际的教学经验里面,教师和父母们早晚会发现,教育似乎是一个非常自然而然的过程,在这个极其自然,甚至在很多时候教师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学生在许多方面就成长起来了。
因此我倾向于认为,也许加尔文主义对人性幽暗性的看法和持守(这是对的,也几乎是合乎圣经的),在运用到实际的教育过程中的时候,是需要微调和处境化处理的。
那么,要如何微调呢?可能,教师需要时刻记得,人的堕落并没有使学生失去全部的神的形象,并且这残存的形象在良好教育的引导和催化下,仍有近乎无限发展和成长的潜力。
夸氏在其教育思想和实践中表达出的人性观,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话题。可惜这方面主题的中文文献极少,且他并没有在《大教学论》的结尾列出他主要的参考文献,让我们可以知道他主要受到了当时代哪些思想家和教育家的影响。总之,按我的直觉,夸美纽斯的教育思想应该是非常“不改革宗”的。
有可能,只是有可能,他曾受到过某些著名文艺复兴思想家的影响,比如在当代奇书《现代性的神学起源》(The Theological Origins of Modernity)里面提到的那几位。让他对人的看法,从中世纪经院哲学,和神学的教条主义的迷雾当中,被解放出来。
由此,夸氏再次发现了真正的人。
他想要探寻的是一种真正属于人的教育,一种可以造就真正的人的教育,也是一种为将来的基督教王国提供足够合格的领袖及其听众的教育。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我不知道夸氏是否做到了这一点。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们尊他为衔接中世纪和近代教育的一位伟大的圣徒,应当是非常恰当的。
让夸美纽斯主教亲自向我们说话吧:
“追求伟大的事情在过去是高贵的,在现在是高贵的,到将来永远也是高贵的。你跟上帝开了端的事情,是不会没有结果的。”(致读者,第6页)
“对于教会方面,因为只有学校得到合适的组织,教会才不至于缺乏富有学问的人才,富有学问的人才才不至于缺乏合适的听众。”(教学艺术的用途,第2页)
“愿我们的主,我们的上帝给我们每人一颗愉快的心去尽他的力来伺候你的光荣。因为庄严属于你,力量属于你,光荣属于你,胜利也属于你。天上与地上的一切全属于你。……啊,主,我信托的在你,愿你使我永不困惑。阿门。”(书末)
另,傅任敢教授的译文优美流畅,富有古韵,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译。比起基督徒译者的风格,又是别有一番滋味。
改天有空,写写朱永新教授的《未来学校》的书评吧。
大教学论 (捷)夸美纽斯 著;傅任敢 译
作者:(捷)夸美纽斯 著;傅任敢 译出版社: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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