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太以前曾被有些人称为“师母”（她从来不愿用这个称谓来称呼自己，或是暗示或是要求别人这样来称呼她），但是呢，她对神学兴趣不大，也对教圈的事务或八卦或活动无甚兴趣（我圈很“重视”家庭）。所以呢，这曾经算是她的“原罪”。在一个对其成员及其家人高度规训和充满显性或隐性要求的群体中，群体的使命或价值标准常常以对其成员之家人各种期待或隐性要求体现出来。我的一位教育学学生（姊妹）说，我感觉在改圈里面，大家都很爱学习，都很忙，要么就是在学习，要么就是去学习的路上。知识的欣悦和焦虑写在了（几乎）所有人的脸上。当然也写在了“师母”们的脸上。毕竟，“母仪天下”的前提，是首先成为加尔文门下弟子。我想对我的学生说，你是对的。请再勇敢一点，把“我感觉”几个字去掉，就齐活了。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圈子，把家庭的定义如此地窄化为一个强学习共同体。家属们（当然首先是妻子们）被委以重任，要成为神学家们的助手。她们自己对神学和很多抽象的教义是否感兴趣一点都不重要（我们确定她们早晚会感兴趣）；她们对某种类型的基督教教育是否感兴趣一点都不重要（我们会确保她们感兴趣）；她们是否对自己丈夫的“事业”或“使命”是否真地感兴趣一点都不重要（我们会确保她们至少看起来很感兴趣）。最重要的是她们是属于我们的，所以我们会装备她们，引导她们，成全她们。她们其实并不真地知道自己一生的“呼召”是什么，我们要去给她们这样的呼召，她们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顺服丈夫和群体，相夫教子，在家教育，或是参与群体的教育事业。她们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想，以及我们想要她们怎么想。

我曾经听过不止一位“师母”在各种场合分享过她们的焦虑。自己丈夫（甚至自己的孩子）懂那么多神学自己什么都不懂，感觉拖了丈夫的后腿；群体中经营甚多修辞专家不少，但是自己拙口笨舌场面话不会说，感觉给咱家丢了面子；参加各种线上线下“师母营”感觉姐妹们都是精英自己自惭形秽不敢说话更不敢直接地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因为大家的家庭和事工都很不容易。于是，一位“师母”义无反顾地把自己规训成了i人。

你信不信，当一个正常的活人总是被迫或是自我催眠地活在家庭以及群体期待中的时候（这是一个“双保险”），当她为了某种崇高的理想和愿景被动或主动愿意放下自己最喜欢的兴趣和事业的时候，她也就同时被彻底抹掉了自己的尊严。她成为一个附庸，一个只能寄生于群体宏大叙事和体系之中的吉祥物，一个情感和精神上的残障人士，一个人格不完全的非人。有人马上会对我说，那么你难道可以否认有很多敬虔的姐妹们是自愿选择这样的一种人生角色的吗？难道你可以否定掉她们的自愿吗？难道她们的这样的自愿不正是她们顺服和敬虔的明证吗？

我信，我当然信，因为我愿意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那么，在这么的一种相信和接纳以后，劳烦您，敢不敢，愿意不愿意，在一个较为安全和放松的场合，再问问她们心底深处的声音呢？

如果她们想成为一名不在狭义上属于教圈的教师呢？如果她们想要成为一名作家或艺术家呢？如果她们想要成为一名所谓的事业女性，可以很好地在自己感兴趣愿意投入的工作中获得源源满足和快乐的人呢？如果她们“志不在家庭”呢？当然，她们的兴趣和投入也完全可以是在家庭，这也完全没毛病。一切自愿。我想很认真地说，如果大家愿意让自己的“师母们”完全放开和放松地在祂里面先成为一位正常的女人，我们完全不需要各种所谓的“师母营”或“家属课程”。真的，一点都不需要。

如果姐妹们愿意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学。她们自己都会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资源，完全不需要您来操心。她们会拥有最适合她们的社交圈子为丈夫们排忧解难。而且，这样，大家的家庭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正常和惬意。如果你不信，你去观察一下你知道的大部分传道人的婚姻生活，然后问问自己的良心，算是幸福吗？或许，“幸福”这个词太高端和奢侈了。我们可以轻奢一点，就用“正常”这个词吧。

那么，正常吗？我恐怕很难说。基要派圈子对所谓“家庭蒙召”的误解和执着，造就了大批的属灵怨妇，并且他们以此为美。想法和初心甚好。然后一切通往无趣和伤害的道路，都是由极好的初心铺就的。

最后我还是想对一切曾经的同行们（男性，已婚）说句话：你们的太太不是你们事工成功和自我成就的附庸。她们没有丝毫的义务和责任去主动配合你所执着的事情，以及群体的大业，甚至要为之牺牲自己。自己的兴趣。自己的时间。自己的情感。自己的尊严。如果你彻底愿意接受她们就是她们，那么你们就可以真正成为你们。孩子也是。夫妻关系顺了，孩子自然就快乐了。

敬虔，多少压迫以汝之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