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圈以来,读了一些书。什么样的书都有。比如《世俗时代》这样的大部头烧脑砖头哲学巨著。原版读了大半了。确如Eddy哥所说,阅读过程中有不少的“Aha”时刻。当然更多的时候其实是似懂非懂但又感觉作者很厉害的样子。另外也有像我今天要试着开始记录的这本书,上世纪德裔美籍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所著《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
而本书,怎么说呢,为我的退省和持续深度反思的精神历程,提供了某种极为独特但却非常深刻的角度。一个我曾经作为“神学动物”和“改圈直男”未曾设想过的角度,即个人和社会/群体心理发展对历史及文明进程之深入影响和塑造的角度。而作者从许多角度(不只是心理学,还有哲学、神学、历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的角度,作者是上世纪20年代海德堡大学哲学博士)加以探究的核心问题,即是在一个极权文化和社会结构中,个人自由的意义和价值,及其何以可能。我试着摘录几段有意思的文字:“如果人性不能适应自由所固有的危险与责任,它就很可能转向极权主义。”“要战胜极权主义势力,就必须首先弄清楚极权主义者竭力逃避自由的原因。如果民主的兴起让某些人自由,那么与此同时,它也产生了一个让个人感到孤立、无能为力的社会。”
而自由所固有注定带给个体的那种似乎让人无法忍受的孤独感和无能为力感(a sense of powerless),在历史上和现实之中已经极其有力地驱使了、也已经在驱使着无数人要依附于某个TA感到比自己更为强大和有保障的势力和对象,才能使自己的人生具有了某种的圆满性、合理性、正当性和长远盼望。换言之,当一个意识到自己是自由的个体,但同时TA却无法克服和成功地处理附着在这样的自由上的孤独感和无力感——自由的感觉很多时候其实与清醒的孤独无异——那么TA就很可能很快地甚至甘愿地抛弃掉这样的自由,而以之去交换群体或集体承诺要给予其的那种安全感、保障感,还有某种无法言喻但却让个体孜孜以求的归属感。归属感。归属感。
“个体对群体的情感依附往往先于归信。成为对归信的重要预备和路径。”——斯塔克,《基督教的兴起》那么,自由到底是一种哲学问题,还是情感的需要,或者如作者所认为的,本质上是一种心理问题呢?我还不知道。我只能检视我的心,剖开我的情感,简单聊聊我的主观感受。在教圈生活之中(请读者朋友留意,虽然似乎在大部分时候我赋予”教圈“这个词的含义和情绪似乎不太正面,但是我无意用固定的词汇来否定各位在相似或同样的圈子里所经历和感受到的一切美好的情感和思想,关怀和成长,付出和出于爱心的回应。我仍然愿意相信在最深的黑暗之中有光。并且我仍然相信无论我们在哪里发现了光,都确定是来自于祂。),有很多使人无比纠结的问题的根源,其实都和某种总是处于微妙关系之中的”个体—群体“的二元结构有关系。虽然我说两者似乎是出于某种二元结构的互动的张力之中,但按我对NT”教会论“的理解和诠释,两者并非是出于真正的对立和互斥的关系之中。实际上NT对个体和群体的关系做出了极富有创造性的看待和诠释,已经超越了某种二元对立的结构。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表达,在我看来是类似于某种”合一(不是“统一”)中的多元,多元中的合一“的关系。如此,如果我们能在某些的层面上,尽一些的努力,发挥一下一些的创造力,再多来一些在祂里面的放松和舒适,再随性一点,也许我们就能有几分表现出这样的世人也许从未见过也从未在其中生活过的个体-群体文化。那么,这样的东西要怎样才能初步实现呢?如果你真的有兴趣,去尝试吧。迈出第一步是任何伟大理想的关键。
话说回来,我所以对本书有阅读的兴趣,是因为弗洛姆所探讨的,正是我最近以来在经历的。作者本人在上世纪30年代纳粹上台后赴美做学问,即表明了他的人生路线和政治路线的抉择。但我深信他的后半生仍然深爱着那片陪伴了他的前半生的土地和文化和人们,否则他不会写出这本传世经典。因此,这本书其实可以视为他对自己走入歧途之祖国的批判,同时也是一封深情的告白。不,不只是对纳粹时期的德国,更是对所有时代的人类全体。因为只要有人在惧怕着自由,惧怕着个体在最完全和完满程度上的释放和实现,我们就需要阅读弗洛姆。依我之见,在教圈中很多时候某种叫人感到窒息的整齐划一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一“,让我们不要滥用了这个神圣的词汇),其中有着某种重要的原因,类似于泰勒在《世俗时代》的开头几章里提到的一个很有趣的概念,就是宗教改革的发生,其实和中世纪后期的一种宗教发展颇有关系,就是当时受到诸种复兴思潮影响的教内精英们,他们越来越不满于当时大部分信教之下层民众的放荡和极为不够宗教化的生活。新兴的精英们要想尽办法(即,规训之力)驯化甚或半强迫地使得下层民众也能够一定程度表现出他们所要求和期待的高尚的道德情操,和人生之品格。此种现象,泰勒谓之以“中世纪晚期公教生活中的‘不同速度’(different speeds within the ecclesiastical life)”。
哦,好一个不同的速度。却要被精英的意志和偏好归化为某种整齐的敬虔。而个体的自由和惬意,其实不正是藏在这样的不同的速度之中吗?这不仅是道德表现的速度,其实也是人生和创造力的速度。也许,教圈生活的许多使人愈发伪善的现象,正是来自于我们不允许人们在某种足够宏大又极为细微之宗教生活的场域之中,以让自己感到舒展的“速度”,来过完自己忠实的一生。那么,在此情况下,作为渴望自由的个体,就剩下了不多的可选项。其中一项,便是逃避。至少是暂时和局部的逃避。但这样的逃避若是为了保全自身的自由,甚或说,是为了保全完整的自我,那么我认为是非常值得的。“人与人与自然的原始一体状态中获得的自由愈多,愈成为一个‘个人’,他就愈别无选择,只有在自发之爱与生产劳动中与世界相连,或者寻求一种破坏其自由及个人自我完整之类的纽带与社会相连,以确保安全。”(p.14)今天就写到这儿吧。下次我们聊作者对宗教改革两巨头路德和加尔文的心理分析及其思想对改教后欧洲社会精神发展趋势的深层影响。有意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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