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是一个性格很软的人,很多时候我不愿意强势,不愿意有意无意去PUA别人。所以我就适合多写写“软”文。BUT,
blessed are the meek, for they shall inherit the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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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系列第3篇。
本篇想要聊一聊,当一个人成为信者之后,在认识论层面的度数失调的情况下,许多人身上容易表现出的一种,容易伤人害己的现象,一言以蔽之,即教条主义的问题。
我们尝试给“教条主义”这个词下一个简明的定义:
教条主义,即在非基要或原则层面的问题上,过于热心,或执着地坚持自己所认为是绝对正确,或唯一的观点和立场,包括某种极为排他的实践方式。并坚持认为,唯有自己(和自己的homies)是正确的,其他人都是错误的,或至少是有严重的亟须纠正而后快之问题的。
换言之,落入教条主义之泥淖的人(我不太愿意用“教条主义者”这个term,因为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时候,特别是在TA初信的时候,都有可能落入这种认知和行为的陷阱之中,而不自知。但好消息是,TA在任何时候,也都可能靠着祂的恩惠和帮助,得以脱离其中而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我不愿用一个词把许多人的可塑性箍死了),很多是勇猛的战士,无畏的勇士,果敢的先锋,坚守大义的文士。
但很少有人可以是温柔的爱者,体贴的邻舍,耐心之听者,慷慨之施者,及为极为不可爱之人舍命之有福者。
如果我们再用今人可以明白的一个词,或一种心境,来总结这个现象,我们可以说,教条主义,就是执念。当然,我们可以用一个更加biblical的表述:偶像(idol)。
至于为什么,认知上的失调会很多时候呈现为某种挥之不去的执念的原因,我这里暂时也没有明确的说法或回应。
目前我只是想到以下几点,交付公论,诸位可讨论、批判、附和甚或忽略之:
第一,参考上一篇剖析信者认识论变迁的文章基要精神的封闭与打开(2):学好学士话,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倾向于认为,当一个人在信仰上发生剧烈转变的时候,TA的intellectual & mind的功能,可能会暂时处于某种无处安身的状态;换言之,因着那个内在的“认识论地震”,TA的(正常的,但是经过更新的)心智能力,可能会暂时处于某种极其缺乏稳定感和安全感的状态。
如此,如果TA恰好很不走运,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某种比较在次要问题上,强力持守排他和唯一之立场和态度的群体或观点,那么TA可能出于想要尽快安顿好自己的“孤独心智”的取向,而快速却缺乏省察和反思地,将自己投入此中,而在短时间内全盘接受其群体之所有精华和糟粕。
那么,这样的情况,可以有效避免吗?也许可以,但是很蓝(从我的见闻和经历来说),但也绝不是无可救药的(从我的见闻和经历来说)。
第二,教条主义是这样的一种主义和心态,其无可置疑的权威或形象,是基本建立在对其他一切与自己不同,或感觉上相反的立场和观点的全盘否定之基础上的。
换言之,教条主义在认识论上的“合法性”和(极其脆弱的)内在安全感,是几乎完全建立在一个真空的信息茧房的环境之内的(这意味着什么,诸位可以思想)。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与世人无争的“认知洁癖”的环境里,一个人或一个群体,可以很好地(却也是极其独断地)完成其自身的世界观和逻辑的自洽建构。
但是,其巨大的副作用就是,当遇到强力的外部挑战,和有效质疑的时候(啊喂,你不会真地认为在某一个领域里,就真的只有一小群人掌握了唯一真理吧?那么你猜大学是用来干啥的捏?),他们的认识论根基会出现严重的紊乱,和左右互搏的情况,导致内在的痛苦,与周遭的撕裂和对立,以及对自我的难以说服。
这种时候,有两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不是红药丸和蓝药丸啦):
(1)果断给自己上思想钢印(《三体》:hello);
(2)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经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菩提本无树,明镜本无台。牌照打,舞照跳,世界依然是如此美好。
(嗯,恩道,你懂的。)
第三,其实,还有第三条道路——但很遗的是,很多陷入此种陷阱的朋友们(我曾经是其中一个,我现在某些时候也大约会再是其中之一)不会慎重考虑采用之——诚实地反省在自己看似坚固和严丝合缝的立场之中,在一切完美到无懈可击的神学和教义的经纬之中,在我所钦崇的所有信仰英雄之中,确实是有一条不被人注意到的、但是真实存在的裂缝!
那么,这条裂缝,可以是什么呢?
可以是我在尽情地用自己的神学批判某位不服气但是辩论不过我的信者时对方眼中的愤怒和无助;可以是我在网上和诸多论敌气宇轩昂的辩驳和质证时我爽快的心情中所暗藏的一丝隐痛;可以是我在和许多观点立场与我明显不同但是又很爱我接纳我这个人的朋友们相处的时候我心底深处的那一抹不为人知的不自在;可以是我强势地命令吩咐在我的群体中一切“敢于”和我叫板的人们要安静闭嘴的那一刻空气中的某种危险的味道;可以是任何一位或一群自觉不自觉固步自封不再愿意和这个甚好又甚具多样性(这是好的!)的受造宇宙友善互动的hardness of heart.
想起一个古早的轶事。
在中文教圈互联网的历史上,有一位故人,名字我就不提了,如今也算是海外著名饶舌pastor。我猜他在国内的某些truly truly reformed circles(少一个truly都不行)里面受过伤,所以当他润出去以后,他似乎很喜欢称呼国内这些圈子为“我归正你宗”“我改革你宗”。
这位故人的话,若用尖酸刻薄来形容,似不为过。但是,时隔多年之后,当我再想起他这些辛辣的话语时(嗯,我读过他所有的“悬崖系列”),我心中竟然平添了几分温柔和同情,而不是愤懑和迷茫。
我想,我信,祂必安慰,也必医治。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归正”之梦何时修,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友善辩论与切磋之中的互动性和对话性,或者让我再“露骨”一点, 凡是人类皆有的,无论是信者或非信者都有的怜悯心和同情心,是我想荐与深陷教条主义的朋友们一同学习的。除了认识论上的必要弹性和灵活性以外,无非就是世人所谓的正常的人情世故而已。
人情世故这个词,在信者的语境里,可褒可贬。在这里,我取褒义用之。大白话:
意志坚定斗志昂扬的朋友们,当我们随时准备着去怼别人之前,有没有可能,我先想上一想,我可能是错的?(此处响应赞同一下好友bro John的文章:无题)
或者,至少让我们不要那么容易就激烈或上头吧。
这样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哪怕是一点点可能性,对方让我十分不爽的话里,竟然是包含了一点真理之成分,或表述的?
有没有可能,当我拥抱了教条主义的封闭体系之后,此种mindset会在我不自觉的时候,在我心底形成某种类似真理过滤网的筛选机制。以至于我最后听到的,其实都是我想听的?
也许,真实的创造性,始于愿意在祂里面坦然承认自己的有限和脆弱,易错和无助。能够有效区分原则和形式、精意和手段的朋友们有福了,因为那最能造就人、最能使人成熟起来的对话,是属于他们的。
最后,根据我的经验,也许不要试图去纠正和感化一位目前尚深陷于教条主义之泥淖、而愿意继续在其中嗨皮徜徉的朋友,无论你和他的关系有多好,都不要去这样做。
因为这个东西的蛊惑力和欺骗性,不是你们的私人关系可以消解的。对付教条主义最有用的东西,乃是现实的毒打。
我辈最能够造就人的方式,乃是紧随而效法我主的榜样,对一切假冒为善之宗教人士批判而揭露之,而对一切伤心痛悔之人接纳而拥抱之。
结束本文之前,为避免有在立场上极为坚定果敢、又甚为敏感之朋友,认定我是教义上的多元主义者,我要赶紧搬出Rev. John Stott之亲密同工、著名旧约学者克里斯托弗-莱特(Christopher J. H. Wright)的名言,即Gospel Mission实际上要求我们所有人一件看似不可能、却是使命得以最终达成之不二路径:
拒绝真理上的多元主义,拥抱受造中的多元实际。
把握住这一点,兴许,就能开始稍微地活在真正的自由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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