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神学5年，教神学4年，然后我得出了一个无可避免的结论：神学教育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天然的秉性。换言之，一个人在接受神学教育之前是怎样的一个人——TA的个性、好恶、人格特质、情感模式、为人处事的风格、在遇到各种“意外”之时的潜意识回应方式——等等，在TA无论用多少年完成了很fancy的神学教育（无论是哪种意义和形式上的）之后，都不可能有根本性改变。这到底算是一个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呢？

Well, that depends.好消息是，神学教育这种至少在其低阶阶段主要倾向于是一种技能培训的教育形式（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技能”这个词的意思），其本身无须承担过重的意识形态负担。

我们指望着把一个我们认为是有潜力的人，一个后辈，一个愿意“奉献”自己的人，送去神学教育机构，然后支持TA，为TA祈祷，照顾TA的家庭，然后指望着TA在若干年后（若不算神硕和神博阶段，只读标配版的MDiv，一般在3-5年可结业），可以自然而然地承担起群体带领的重大职责，然后带着大家不断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不管候选人表现是从夯到拉还是从拉到夯，总体而言，宗教市场上的剧本就是这么写的。那么同样的，在大部分时候呢，“候选人”的表现不说是可圈可点，也算是（勉强？）可以满足群体的期待和需要。所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OK, end of story.BUT hold on.我还没讲这个消息的坏的那一面。在剖开这种教育的阴暗面之前（我不是为要吓到人，但若真的吓到了有心的人，那么责任不在我，我只是说一点我认为的实话），我还是打算先从技术性层面讲讲这大概是一种怎样的教育，也许本文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对许多有心读神学的朋友避（入）坑指南。

这大概是一种怎样的教育？

– 这是一种成人教育。这意味着你需要高度的主动和进取心才能在神学院混日子的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对脱颖而出的人们，我想说，恭喜你们，前面还有fancy的ThM和PhD.在向你招手。）因为成人教育的核心就是自主和自动。自驱力是这种教育在你身上成就其最佳效果的核心。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秘籍。如果你想要在相对有限的时间内不在实质上浪费自己的金钱、时间、精力、陪伴家人的宝贵时光，以及在余下人生中持续探索好玩儿事物的好奇心，那么不要等候教师们来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巨婴般的应试心态不可能学好神学。

– 这是一种学术教育。不要对所谓的神学教育抱有任何浪漫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知道这样说很可能会得罪以前圈子里的一些朋友，但是我还是要之说——神学院，无论其披挂着怎样的旗号和外衣，就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神学学术机构，你付上金钱时间和期待等等代价，来这里读书，就是为了完成这个学术机构规定的种种要求（至少是基本要求）。所以，不要相信这个机构的主旨是为了“培养敬虔”或者某种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存在的。因为那些目标和品质既不能量化评估，也不能具体呈现（长期的装假除外）。而对于教育学术机构来说，可量化评估是其生命线。我这样说不是在夸张。

当然马上就有人跟我说，哎，那你怎么说那些不把自己列入ATS还有这个S那个S的神学教育机构呢？我说，没毛病啊。你不列入当然可以。那么就继续做一个体制内快乐的边缘人呗。嗯，至少就我所知，就连传说中如此保守正统的PRTS也是近年来加入了北美相关认证机构的行列的。不提。不要浪漫化这个机构的“属灵美好特质”。否则你最后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学什么，或者到底有没有达标。

过程是很美好的，但是到了写论文和各样考核的时候，你会开始感到有些不好受。说实话，我以前改论文的尺度是很松的。如果按照我的教育学导师改我的论文的标准来改我大部分从前学生的论文，基本上很多都会被直接毙掉，或者最多勉强混个及格。因为有很多人写的根本就不算是essay，甚至是连paper都算不上。写的什么呢？“我相信xxx是最好的，所以它就是最好的。”“我有这个坚定的立场，所以我认为xxx就是最好的。”我的老天！这不是论文，这是意识形态声明！我得说，还好我们以前还算是很讲阶级情面的一个机构，不然所有类似立场先行的东西全部都必须打回重写。

也许，作为一个较为深度混迹于某圈神学教育群体的前教师，我认为自己还是稍有资格这样说：这样的教育不可能培养出真正具有批判性神学学术思维的学生。其存在若不是在为不断加强本圈的宗派神学或某种政治神学立场而服务，也至少是在默认一种在品质上极为低劣的神学学术产品的不断产生。为了安慰我曾经少数一些优秀的学生们，我还是要补上一句：具有创造力和令人眼前一亮的思考和文字还是有的，但是，不多。

许多人的基本的中文表达都是令人叹为观止：词不达意、语义混乱、逻辑赛车、前后文意思互博….哦，拜托，请回炉重造初中语文再来可好？好了，话说到这儿，有心的朋友就可以明白什么样的人适合读神学了。（只要把我上面的话反过来理解就可以了，简单吧？）依我之见，近代以来特别是北美开启的此种纷纷将神学教育与综合性大学分离切割的所谓要更好地“与世界分别”的潮流，乃是一切对于高品质神学学术之悲剧的肇始。（不要忘记至今在欧洲仍有许多神学系是在老牌的综合性大学之内。）

一群人，通过这样的自以为聪明但却无比短视的手段，赢得了分离的快乐和一起嗨的基本盘，却输了全世界，请问，到底是谁最后赢麻了？各位不是要孜孜以求“整全的基督教世界观”吗？请问在一个与主流学术圈子极度分离、几乎不可能与其他任何当代最有前瞻性和迅猛发展之学科建立真正的学术联系的学术环境内，究竟要如何才能达成这一目标呢？啊？

如果一个学生，在其进入底色极具分离主义和封闭精神的神学教育机构之前，并不具备足够的通识教育素质和敢于质疑权威的基本批判性思维能力，那么我们不能指望在若干年后我们可以得到具备了前述素质的一个人。事实上TA将要进入的教育是在不断地将其往反方向推进。这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我所认识的许多曾经的同学我真地不知道他们在读了若干年书下来他们到底学到了什么。

很多人连基本的神学思维框架和诠释文本的理念和步骤都没有掌握，然后他们毕业了，然后他们开始“服事”了，然后他们开始“带领群羊”了。哦，这是极好的神学教育！（我老是想起我的NT希腊文老师的话，言犹在耳：“你们这些神学生最难教了！一不完成作业就说自己服事多！！服事多就不要来读书啊！！！”你造吗，我觉得他说的没毛病。）

最后再唠叨几句。

与群体、群体特定的意识形态立场、群体的特别嗜好和行事风格之取向深度绑定的神学教育，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我们最好将其理解为在特定文化环境（北美基要-分离主义文化）下的产物。

在此时代和地域背景下，我们需要重新定义“牧职训练”这个短语的含义。如果各位只是需要听话和可以继续繁衍群体后裔的训练，那么其实任何类型和学术教育都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很多老辈子不喜欢不接纳“读了神学”回去的年轻子弟，将其在群体中边缘化，嗯。）在自己家里一直嗨下去就完事了。高品质神学学术教育应当与特定的群体立场和意识形态先行的教育取向脱钩，也完全可以与所谓的“牧职训练”的定向委培路径脱钩。诚如冈萨雷斯所言，当我们回顾初期群体的时候，我们惊讶于看到许多杰出的领袖（即，教父/教母）并非是由我们今天所认为的那种意义上的“神学院”培养出来的。

他们几乎都有一个极为相似的受教育背景：当他们进入群体职分之前，他们已经在世上受过了就当时代的标准而言最佳的教育（基本上就是古典人文通识教育，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称之为博雅教育/自由技艺教育，嗯，你懂的。）基本上在国教化和进入早期中世纪以前，大公群体似乎并没有极为紧迫的想要有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唯独属于自己”的教育机构的打算和计划。为何如此？

因为：第一，这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第二，这需要大环境特别是政策层面的良好匹配和持续支持。无论什么是什么教育，其实都是烧钱。教育就是烧钱。如果你觉得你似乎没有烧掉多少钱，那么那是因为有人的钱替你烧了。

那么，既然是烧的别人的钱，烧完之后，你要不要替别人办点事、说点话呢？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 in the wind.